自立故事

步下公車後，眼見小石的家就豎立在前方，看來雖近卻需要再沿著馬路蜿蜒向上攀爬二十分鐘的好漢坡，而在抵達位於半山腰的社區入口處時，汗珠早已被一路的艷陽曬滿一身，從額頭到手臂，無處不沾黏。

爬上五樓，站立在小石家門前，我稍喘了口氣，喝了一口水，抹去了點點汗珠，試著褪去狼狽的模樣，深吸一口氣，按下電鈴。「社工，你不要讓他去，他一定又會去找那群不三不四的朋友給我找麻煩！」應門的小石阿嬤瞪大眼睛憤憤地說著，不希望小石參加就業課程，因為擔心小石跟著外面的朋友們四處溜噠而闖禍。

其實，小石阿嬤的擔心並非空穴來風，小石先前確實有很多不太好的紀錄，這也使得阿嬤忙著幫忙收拾殘局而焦頭爛額。但我也知道，整天要小石待在家裡不外出，小石也只是無所事事地用眼睛盯著發光的方形螢幕，愣愣地用手隨著螢幕的光線變化而上下滑動著；這對一個青少年的成長而言並無助益。

百感交集的我，面有難色地硬是從嘴邊用力地擠出幾個字，吞吞吐吐地說道「阿嬤，辛苦你了，小石真的不好教。我知道妳很擔心，但是他整天在家裡滑手機也不是辦法，還是我們先試試看第一堂課，第一堂課我會負責帶他搭車來回，他學會怎麽搭車後再讓他自己來。我們也先跟他講清楚，下課後要直接回家，這樣你會比較放心嗎？」語句一落，小石阿嬤也跟著面露難色起來，雖然阿嬤心裡還是不情不願，但卻也在我鍥而不捨地推銷下，答應再給小石一個機會。

「社工，我就告訴過你，他一定會在外面給我亂來，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很晚回來嗎？到底上那個課要幹嘛，他直接去工作賺錢就好了！」第三堂課結束的隔天一早，尚處在夢境與現實間渾沌的我接到阿嬤怒氣沖沖的來電，因為阿嬤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小石下課後沒有直接回家，跑去找朋友玩。

不過我心裡也清楚，一位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怎麽可能不交朋友，只是面對怒氣沖沖阿嬤的當下並不適合講道理，而是默默地聽阿嬤抱怨，我知道唯有情緒出來以後，理智才得以運作。我輕輕地說「他沒跟你說就晚回去，真的很讓人擔心。」靜靜地等待阿嬤下一輪連珠砲般地責難。

經過二十分鐘的轟炸後，滿目瘡痍的耳朵旁突然悄悄地飄來一句「小石真的都有去上課喔？」眼見阿嬤的理智回復了，我不假思索地趕緊補上一句「對啊，他都有去欸，跟你原本想的一樣嗎？」這時，阿嬤才驚覺小石竟然會穩定地出席課程，也就又不情願但默默地同意小石繼續上課。

為了讓小石知道阿嬤的擔心並有明確的規範得以遵守，我在闔上電話前提醒阿嬤要清楚地表達門禁時間以及違規的懲罰，讓小石知道幾點回家是晚回家，以及晚回家會有什麼樣相對應的懲罰，而不只是被阿嬤碎念就沒事。

就業課程結束後的小石成功找到一份兼職工作，但距離發薪日前還有一段時間，為了讓小石能夠維持基本的生活，我帶小石去跟我們合作的全聯福利中心採購物資，讓小石挑選他所需要的日用品與食物。

「社工，我可以買沐浴乳嗎？」這天恰好他找了一位同事陪他一起買全聯的物資。「可以啊，你去拿，我在這邊等你。」我趁機支開小石並跟他的同事搭話道「小石，他表現得怎麼樣？」他的同事笑笑地肯定他工作時的態度認真，並表示同事們跟老闆都喜歡小石。

而同事平和的語調也讓我想起，自從跟小石阿嬤討論如何設定具體的規範後，我就沒有再接到阿嬤抱怨小石的電話了，反而現在是阿嬤會跟我分享小石早上都需要阿嬤騎車載他去上班，因為他未成年不能無照騎車。

「社工，小城這個小孩我真的教不來，你們到底要不要把他安置，還是要等到他真的沒救才要幫忙？」結束與小石購買全聯物資的訪視後，迎面而來的是小城爸爸無能為力的嘶吼。無故面對這樣的怒氣讓我心中也升起一股怒火，心想著「你以為安置那麼容易？不要照顧不來就想塞給政府，更何況我還不是政府的社工！」

深呼吸一秒過後，我把剛剛心中的想法擱置一旁，勉強從嘴邊擠出一句「爸爸，辛苦你了，小城真的不好教」。而腦中的思緒緊隨著這句話飄向一年前剛剛認識小石與小石阿嬤時自己大汗淋漓的狼狽場景，心想著不知道有沒有這一天，我可以陪小城跟他爸爸一起走到他們關係慢慢修復的一天？而在那一天來臨前，爸爸多對我吼一句，是不是就能少對小城吼一句，也多學一句溫柔的話語？畢竟，唯有情緒出來以後，理智才得以運作。（CCSA北區工作站/李有勝社工師）